林行止 ﹕ 債券回收沒問題 購買力縮才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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債券回收沒問題 購買力縮才傷神
林行止
信報月刊 385 期 2009 年 4 月號

在人大會議閉幕後的記者招待會上， 溫家寶總理答記者問時， 提出了二個針對性話題， 那是頗不尋常的， 所以如此，筆者以為多少與中國「獨富起來」有關。 試想國民黨時代以至七十年代前的台灣， 中國人要向美國搖尾乞援， 但在開放改革短短三十年間，中國已成為世上最大債權國， 領導人即使壓得住財大氣粗的意氣， 面對世界傳媒， 說幾句有些國家「不中聽」的話，有什麼大不了。其一是說中國政府儲備了充足「彈藥」， 隨時可以提出新的刺激經濟政策， 聽在歐盟耳裹， 當然不是味兒，因為歐盟數天前已表示不會再增加振興經濟撥款（在英國二十國財長會議再彈此調）。 其一是作為美國債券的最大持有國（據《信報》「社評」引述的資料，截至今年底中國持有美債規模， 估計將由目前的七千多億（美元‧下同）增至一萬四千五百億， 等於美國政府每元外債中有零點三元來自中國），負責任領導人如溫總理， 對這些資產的安全「有些擔心」， 因此要求美國保持信用， 「確保中國資產的安全」， 是非常合理的要求。

美國沒有「賴債」的必要

當前環球經濟奄奄一息， 元兇是華爾街引發的「金融海嘯」摧殘經濟令需求大大不足所致， 為了好解此問題，世界三大經濟體系美、日、中（據《人民日報》消息， 中國的GDP將於明年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經濟大國）都對經濟體系注入巨額資金（財政上美、日是窮國， 投入的資金都從無中生有而來， 只有中國用的是「真金白銀」），中國財政寬裕又要「保八」， 當然有能力有意願「加碼」； 然而歐盟不會奉陪， 因為一方面是受條約所限， 歐盟國家不能任意擴大財赤，一方面是她要求先制訂監管規管銀行的法例、恢復世人對銀行的信心， 然後再作考慮； 此議大有必要且極有道理， 因為若不如此，銀行又可能再蹈濫借循環令金融市場復甦無期。 這正是筆者認為四月二日倫敦二十國會 議不會有具體成果的原因。

美國和大部分二十國峰會成員國出現分歧的， 還在增加國際貨幣基金的貸款能力上， IMF 執行委員會要求二十六個會員國增資二千五百億， 美國財長甚至認為當前經濟形勢極劣，增至五千億才「適當」， 而美國願出一千億。 何以美國如此慷慨? 請聽英國人的意見，BBC第四台一位女評論員評論此事時說:「這於美國可說不費分文！」（it would't cost the US a dime）， 為什麼？因為美國可通過發債或印鈔， 輕易籌得千億， 成本只是紙張和油墨， 其他國家尤其是人民幣仍非硬貨幣的中國， 每元外匯都是人民辛苦所得，如果被迫注資， 真的是「捨命陪君子」。 中國若希望從增資 IMF 上獲取得更大發言權， 代價沉重， 非慎重三思不可。

至於債權國要求債務國保證其資產安全， 美國馬上作出正面回應， 不但財長說沒問題， 連總統亦「拍心口保證」。 在這件事上， 筆者以為中國的要求可以達致。這即是說， 美國必然會在債券屆期時「原銀奉還」債權人， 因為她既可以再發債券（以新債養舊債 （recycled debt），美國這樣做了數十年， 那與「龐茲騙局」何異？）， 亦可以增發鈔
票。 換句話說， 在現行遊戲規則下， 美國絕對沒有「賴債」的必要。 溫總理大可放心。

「廢美元」遲早成潮流

溫總理應擔心的是， 屆期收回美元的購買力， 是否「大不如前」。 筆者每周清理一次「剪報」， 主要是把一周前的資料丟棄，但那份美元匯價長期走勢圓則是「固定資產」； 根據賓州大學華頓商學院教授薛高（J. Siegel，以研究證券及債券長期收益出名）的推算（他每年都修訂一次）， 1980 年的一元， 到 2008 年底，其購買力只值六仙（2008年美元的購買力只及 1801 年的 0.6%）。 凱恩斯說， 長期而言， 我們都一命嗚呼； 他沒有說或未能預見的是，和我們一起消逝的還有號稱世界第一強國美利堅合眾共和國的紙幣一美元！ 不過美元作為世界第一儲備貨幣的地位不能久持，美國國家情報委員會（National Intelligence Council） 2月中旬發表《2025 年環球趨勢 一一 轉型的世界》，有不少新銳的見解， 談及經濟峙， 指出到了2025年， 美國經濟將因美元不再是「世界儲備貨幣」而「大變」。 美元購買力長期積弱，「廢美元」遲早成為潮流。

幣值不斷萎縮一一通貨膨脹現象一一令美國的債權人吃虧， 這是何以美國債券有「財產充公書」別稱的原因。中國迫於形勢繼續購進美債， 沒有屆期無法收回本金的遠憂， 但回收的紙幣「不值錢」， 問題更嚴重； 如果當局滿意於脹面數字，正是受費沙所說的「貨幣幻覺」（ money illusion ）所迷惑 一一 債權人從債務人手上收回多年前借出的同額貨幣，即使加上期內所收利息， 本息總和的購買力仍比不上購進債券的時候， 在這種情形下滿意於「如數收回」， 便是「貨幣幻覺」發生作用。

和世上絕大部分有餘資在手的人一樣， 中國現在亦面臨不知如何才能最有效益地運用這筆錢的困惑。 持有經濟根基仍穩、 政權亦不會出問題的美政債券， 安全性沒問題， 然而， 因其財赤高築最終必導致貨幣大貶值， 未來回收的錢的購物力肯定大降， 美債因此不宜多持。

直接投資又如何？ 七十和八十年代日本在美國的投資大部分虧損離場， 令人對這方面的效益不敢樂觀； 購進油田礦田甚至農地當然是好主意， 對內地的經濟發展最有利， 但中國必須自問在外交上（政治上）和軍事上有能力保護這些產業， 才能大規模進行。

一窮二白的時候， 政府十分傷腦筋； 現在富起來了， 成為最大債權國， 政府更傷神。 個人和國家一樣， 太窮和太有錢都煩惱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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